改锥

27.

 

王好好醒过来的时候，何遇被打了大剂量的镇定剂正安睡着。

女儿还带着淡淡青色的小脸儿让王杰希愈发觉得后悔，今天带好好过来到底还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低头亲亲女儿的额头，指缝间穿插着孩子细软的偏棕色长发，柔柔滑滑的。然后将水送到孩子手里，看着女儿乖巧的低头一点一点的啜饮，王杰希才松了口气。

 

袁柏清象征性的在开着的门上敲了两敲，手里拿着点糖丸。

男人过来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然后背对着王杰希把糖丸塞到王好好手里，眨了眨眼：“好吃的，偷偷藏起来。”

好好对这个照顾妈妈的医生叔叔很有好感，听话的偷偷放在了自己裙子的口袋里。一旁旁观了一切小动作的好爸爸无奈的默许了这种不好的超标糖类摄入。

 

袁柏清看了一眼王杰希，然后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兜里晃晃悠悠的走了，王杰希心领神会，低头把正嚼着带糖衣的糖丸的王好好嘴边的一块小渣擦干净，出门的时候还顺手带上了门。

袁柏清就在何遇刚刚修剪过的花圃中，一身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换上的白大褂在花圃中看着有点突兀。

一片片的山茶在天色略微暗下来一些的温柔淡然的绽放着，王杰希这时候才恍然想起，山茶是何遇最喜欢的花。于是心头顿生些许难名的情绪，那山茶淡白色几近透明的花瓣纯净美好。

 

“我很早就听说过你了，刚进学校的时候就听说了。”袁柏清叼着个刚刚偷摸藏下没给王好好的棒棒糖，说话于是也变得含含混混的。

“不过我不是你们法学院的，我听说你是因为你那个绯闻，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在外院传的可凶了，说法学院有个叫王杰希的，靠强大的辩论基础当众拒绝一个死皮赖脸追求的女生。”

“当时你的那一席话我们外院凡是上学校论坛的倒着都能背诵默写。”

然后袁柏清咳嗽两声，装模作样的清清嗓子，换上个王杰希在传言里“三分冷淡，三分嫌恶，还有四分不耐烦”的高仿严肃表情。

“如果你的行为确定已经给他人造成影响，并且多人都如此认为的话，我认为我有充分的权利拒绝别人对我进行这种不当的行为，保护隐私和不影响他人的生活我认为应该是我们心中的一项正常的，并且是必须遵守的基本准则。综上，我认为你在不打扰别人的正常情况下，您的内心活动我没有办法也没有权利更不愿意干扰，但是如果是在打扰的前提下，我建议您最好立即停止。”

他学得挺像，用了点夸张手法，二十年后已经不当辩手很多年的王法官坚持认为自己没有这么中二的年纪，而袁柏清医生拍胸膛表示所言半点不虚。

两人对视，都忍不住笑了。

然后是颇有些莫名冗长却并不太尴尬的沉默。

 

“以后就别再带女儿过来了吧。”

他听见袁泊清这么说，王杰希低着头看那山茶，并没说话。

 

他想起，刚刚和何遇认识的时候，她确实是一位相当富有吸引力的女性，能力强，学业出色，长相姣好，家世优越，性格温婉。几乎集结了这个世界上能够给予女性的所有美好的形容词，可对于法学院才子来说也就是那样而已了，王杰希每天的生活可说是单调而重复，对隔壁系的这位才女也只是学生会到场辩论会的时候工作对交的时候偶尔会有所接触。

反而是袁柏清这位学生会的副会长总是能见到。

 

后来听到袁柏清问他：“那你呢？你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晚霞开始朝着天边山间晕染上一层淡金，衬得他白大褂上也像是镀了层金。

王杰希愣了愣才说：“过一阵子，大概就会离婚了，协议我已经拟定的差不多……”

袁柏清放下手中的那朵山茶，只是沉默着离开花圃，转身向别墅的方向站定。

“王杰希——”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念，男人抬头，看到袁泊清穿着白大褂，里面还是那身黑色的衬衫和西装裤，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男人仰头看天，连带着眸子也染上色彩：“其实有时候我想，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其实没那么玄，这其实是命啊。”

王杰希不置可否。

 

他是唯物论者，大学和研究生时期的马哲都是A+。但是还是偶尔还是会相信，这是命运的。

其实如果大学里，王杰希没有因为遵从学校安排和非本院系的男生住在一起，作为法学院才子第一次参与正式辩论就当了四辩，一战成名后继续为法学院发光发热，也因为自己的优秀认识了何遇，被女方的优雅得体温柔大方吸引然后表示性的追求表白在一起结婚生子，然后成为所有人都羡慕的成功人士标准人生。

——可是没有。

他想，他不是非叶修不可，因为不是像那个本该那么继续下去的路上突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来处的，岔开一条幽静的小路，走路的旅者只是稍微思索了一下，然后走上了那条路，走向完全不同的路。他的道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突然就变了样子，人生的轨迹中叶修像是个突然出现的不确定因素，一点点累积最后量变达到质变引发滔天山洪直接卷入。

 

何遇对他其实一直都是淡淡的，毕竟她从小优秀到大，哪怕高中时出过点不太光彩的事也会被家里风轻云淡的迅速压下去，而她依旧是那样优秀甚至完美，身后也一向并不缺乏追求者。

所以她习惯于所有目光的聚集，也更加习惯于和自己同样优秀的人给与自己赞赏的目光。

偏偏就在那个节点出了个王杰希，并不太在乎她，并且不觉得她有多优秀，甚至在她已经明确表示过自己的爱意后还无动于衷礼貌拒绝的人，不会彻底身陷，但是也会上了心吧。

四年以来偶尔的接触好感聚集，加之后面工作上关系寡淡的联系，甚至是后来父亲偶然间表露过的困惑，种种因素的累积都使得最后的箭头指向了唯一的结果。

 

这个世间所有的喜欢大概都是爱而不得最珍贵。

回到那栋私人别墅心理会所的时候，不长的路，王杰希却一路都在想着，刚刚袁柏清说的话。

他从上学的时候就追何遇了，追了好些年，何遇也明确告诉过袁柏清，她喜欢的人是法学院的第一，叫做王杰希。

袁柏清说这些话的时候无奈的笑了笑，苦涩又包容的意味。

“怎么办呢，她喜欢啊。”他笑：“况且你确实很优秀。”

 

王杰希也笑笑，沉默着并不接话。

他突然很想点根烟，烟雾缭绕间，就能把所有不愿意听到的话和莫名的情绪都随着烟雾飘散到空中了。

 

袁柏清习惯性的去了监控室，而王杰希想着跟袁柏清说一声再见今天就带着好好先走了，却被监控器里显示出的画面定在了原地。

 

好好把鞋子拎在手里，轻手轻脚的进了何遇的病房，在床前站定，看着沉默苍白的妈妈闭眼，然后悄悄把刚刚袁柏清给的好看糖丸一个个摆在妈妈的枕头旁边。

一个一个摆好后，小姑娘又歪着脑袋调整了很久，王杰希在监控器并不清晰的画面中也能看到那几个小小的各色糖丸被摆成个爱心的形状。

然后小姑娘想了很久，伸出手有点小心的摸了摸妈妈的脑袋，然后学着爸爸亲吻自己的样子，在妈妈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软软的吻。

 

王杰希站在那里，只感觉心中某处坚固的苦涩固体包裹了一层温热的棕褐色液体，然后化成了热乎乎的，散发些苦味间杂的液体，还有些咕嘟嘟的小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