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锥

36.

挂断电话后，何伟青的脸色相当不好看。

偏偏旁边的张作刚一脸青灰，看到何伟青脸上的脸色就重重摔在了旁边的真皮沙发里，嘴唇惨白颤抖，一张胖脸肥肉都颤动起来。沉默过了半晌，张作刚突然病态一般亢奋起来，嘎嘎怪笑着将旁边矮几上的茶盏一把推了下去，瓷白的碎片瞬间在木地板上划出难看突兀的长痕，又是刺耳的怪叫。

“何伟青！这都是你干的！”他一张胖脸怪异的扭曲着笑意，怪笑着面对着何伟青的方向后退着快步出门：“这都是你干的！是你指使我！你家女儿婚后故意勾引我儿子，你想用这种方式限制我！我有你贪污腐败的所有资料，我只是共犯！而你——”

“你从基层提拔女婿，一路极尽媚态舔领导的臭脚，妨碍你的王局进了局子！你的恩师陈光义含冤枉死！提拔了你的廖全有你调到s市！和你是竞争对手的姬祥，你故意给他儿子吸白粉，他老婆被你活活气死！你狸猫换太子把局里大半的人全换成你何伟青的！所有反对你的人全都没一个好活！！”

他桀桀怪笑，一张满是胆固醇的胖脸肥肉颤动扭曲出最怪异的弧度，眼中是火热的恨意和灼热的热情：“你真是禽兽不如！你抛弃陪伴了你十几年的发妻，为了仕途坦荡强上何中益的姑娘，入赘到人家家连自己的姓都改了！为了上面不提防你，你连自己的亲女儿都敢害！你女儿从小孤僻，你故意把赵处的儿子勾引的喜欢上你姑娘，他那个儿子人是高中生害过的姑娘数不胜数，你也他妈敢！就是你这个畜生害的你姑娘狂躁症！”

“你草菅人命！都说虎毒不食子，你他妈禽兽不如！”

像是一口气把何伟青的罪名列的清清楚楚，看着何伟青的脸色涨的猪肝似的紫红，

“我现在就去自首！所有的罪名都是你的，我只是共犯！！”

他猛地冲出门去，把何伟青办公室的厚重木门摔得哐得响，还能听到外面的怪笑声和皮鞋哒哒哒乱步子下楼的声音。

何伟青孱瘦的身子，怪异的垂在老板椅里，猪肝色的脸，上下两片薄的像纸的嘴唇合不拢似的颤抖着。

他还不是为了……还不是为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他脑子不断的转动着，像一团浆糊，不知道怎么收拾思绪会清楚明了一些，又想起刚刚打给王杰希的时候，他语气里恭敬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疏远，何伟青狠狠地咬了一下下嘴唇。

既然这样，当时不管是用什么方法，都得把他留下不可！

他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心血，怎么能用这种方式结束，什么都没有留下的结束！

张作刚这个蠢猪……肥的浑身都是肉，脑子里也被脂肪塞住了吗？他现在去自首，和自己把自己判了死刑有什么区别！以前分明是很好利用的，墙倒众人推，就连张作刚这个和他一条船上的蚱蜢都急着往大海里跳！

急什么……何伟青脸色煞白，嘴唇却恢复了几分血色，双手交叠着撑住下巴，思绪飞的很快。

他刚刚最后说什么？我利用女儿？何伟青不屑的冷笑了一声，就让女儿心里受点委屈又能如何，女人嘛，尤其是她这样的年轻姑娘，他见的多了，他平时对女儿的金钱放得很开，从那件事以后更是好几张不限量的卡给女儿刷着，看着一笔笔大数目的钱往外花。何伟青垂眼笑笑，女人嘛，买几个名牌包包，穿几件豪华皮草，开几个单身派对，为了女儿能开心，他特意包了娱乐圈最好看的奶油小生送到女儿床上，钱都打理得当说伺候的妥妥帖帖的了。这样还不够？

说他败坏女儿名声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上面已经开始有怀疑自己的趋势了，自己太顺风顺水，职场上和自己作对的所有人都用各种方式“身败名裂”了，职场得意家里就要失意嘛，女儿为自己的亲爹分忧也是理所应当的，而且何遇后来不是也调整的很好了吗？名声之类的，他们家这么有钱有权的，还在乎那些做什么？

何伟青想到这里，得意的勾起唇角。

说到这个……何遇那里，倒是可以再利用利用。

反正都是一家人，树倒猢狲散，同根生的枝丫以后又怎么大树底下好乘凉呢？

他想着想着，脸上又充满了一如既往的，志得意满又冷静的笑容。

何伟青手下快动，把刚刚张作刚扔出去摔在地上的手机拿起来，小心的吹吹灰，开了机。

拨了电话。

“老张啊……你也别太上火，你回来，我想到办法了……”

漫长的冬天，无害又纯洁无瑕的白雪让人看了就觉得心情舒爽。中国人对于大雪向来是爱的，瑞雪兆丰年，来年一定是个好兆头。然而，雪褪了些，地上的冰泞赖在地上的时候，进了最冷的时节，大家欢欣鼓舞的档口就要小心不要被脚下的障碍绊倒，就像是伏眠在地里的恶兽，伸出个无害的毛绒利爪，发着闷的呼噜声。

谁知道什么时候清醒过来，又是怎样如何的噩梦。

只是这个时候的叶修和王杰希，还沉浸在没有退却干净的新年喜悦之中。

叶琛每天呆在家里，最近叶修也不帮忙带孩子享受恋爱的甜蜜去了，于是小舅子就只能在京城首席律师承诺承担了公司财务的法律顾问之后，只好吞下不甘不愿不仅要帮忙保守秘密，还要忍耐自己亲生儿子的讨厌。

趁着王杰希有事的时候，难得空闲下来能被绑过来帮忙送叶琛去上散打班的叶修于是心疼的拍了拍自家蠢弟弟的肩膀，很是沉痛又带着明确的幸灾乐祸。

“真是辛苦你了。”

自家的蠢弟弟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却没甩开肩膀上的那只爪子，只是把身后的叶琛往叶修的车上泄愤一样的一塞。

小胖墩一个年过的好像又吃胖了不老少。

到了叶修车上，叶琛还沉浸在“好久没见到大伯”的喜悦之中。在座位后头扭啊扭的，那堪称肥硕的小身板儿说得上妖娆也不为过。

叶修送叶琛刚到散打班的时候，王好好已经被她爸爸早送到，王杰希坐在家长等候区看着女儿练，男人一身灰色的休闲装，套头卫衣黑运动裤和篮球鞋，良好的家教让他即便是穿着轻松出现在这样一个无关痛痒的地方也坐姿挺拔。

叶修看着甩着小屁股早跑的老远溜进去跟王好好说话的叶琛，在外面徘徊了一下，打算抽完这支烟再进去，王杰希不喜欢烟味的。

玻璃窗面透出人物形象有些真实的模糊，男人脸上像是被罩了一层1mm厚的亚克力板，罩得那双像是大学实验室里第一次见到的液态银一样，淡漠，昂贵，难以接近，又觉得透出几分自名的自傲的眼凭空多几分温柔。

叶修站的不远也不近，眼神无意停留，却一直缥缈定格在玻璃窗那头人的侧脸上。

他总是这样，坐姿也挺拔安稳，眼中透露着些温柔的神色。

王杰希像是感应到什么，偏头看到叶修，笑了，招招手。

叶修不客气，进门前在门口的垃圾箱上灭了烟头扔了，进去一屁股挨着王杰希坐下。

“我昨晚突然梦到你了。”

叶修挨着王杰希，瞅着远处已经开始上课了的两个小孩儿，乖乖并排坐着看老师示范动作要领。

听到这话，王杰希挑眉：“哦？”

叶修吭哧吭哧的笑：“梦到你那时候打辩论赛，第一次上电视，我去现场听完鼓掌鼓的手都麻了，回来守着手机看了好几天你的回放，四辩，到了你的时候弹幕刷的老起劲了，”

“当时觉得，你怎么这么好啊。”

“人又帅，又有才。”叶修笑了，双手撑在腿侧向前倾身，偏头看着王杰希，一双眼含笑，满是爱意与骄傲：“我当时就想，要是有朝一日自谁能拐到法学系才子，是不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啊？”

王杰希露了些笑意，不动声色的掌心轻轻笼罩住叶修撑在凳子上的手。

“现在拐到了，可以请叶修先生说说自己的感想吗？”

叶修瞪他：“怎么给个棒子就顺杆爬了呢？”

王杰希在恋人面前哑然失笑。

叶修做的那个梦是关于王杰希的第一场正式四辩，作为中国法学学生的正规赛事，王杰希代表学校的压轴最后出场，那种风采让

当场的话题到了现在叶修还记得很清楚，钱到底是不是万恶之源。

作为难度本就极大的反方，还是四辩，王杰希面对逆风局面，站起来的时候显得相当淡定。

叶修一脸回忆：“真的，那绝对是我心目中‘王杰希最帅时刻排行榜’当之无愧的TOP1。”

被夸的男人倒是一脸淡定含笑：“可以听听你的排行榜详细解析吗？最好能出本书，我自费打包五十本。”

刚开场的时候，台下坐的五百位观众一向是先看外观评判是非，王杰希作为四辩坐在最外侧，近大远小的透视感让他的大小眼缺陷显得格外明显。

那时候坐在叶修身后有一对学生情侣，女生小声说，反方四辩长得好丑。

被叶修回头甩了个凉闲闲的眼刀，女生意识到话不好，立刻闭了嘴。但是全场的视线都有意无意的落在王杰希脸上，让叶修捏了捏拳。

王杰希生得确实不算多好看，也绝对算不上丑，只是一双眼生得不太对称，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觉得怪异，但是放大了看又觉得好。刚开始叶修刚到寝室准备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好，听到有人来，转头打个招呼，结果被王杰希那张放大的脸硬生生吓得一个激灵。

但是看久了，外貌这种东西在他身上是排在最末尾的一个非必要条件。

所以对面的名校强队论题优势发挥的格外明显，而王杰希所在的反方连着一辩二辩三辩都发挥失常论据干涩的时候，进入了大决赛。台下的观众沉默的喧哗一片，觉得名校和一般学校的差距就在这里了，甚至有人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按亮手机屏幕看时间。

进入自由辩论的时候，还不到反方发言，王杰希却已经站起来了。

当裁判问及情况的时候，王杰希笑一笑，作为四辩在之前还没有机会开口，说了他的第一句话。

“我方的自由辩论将由我一人完成，频繁坐下起身太过繁琐，耽误辩论时间。”

台下一片喧哗。

观众最爱看这些意外状况，兴奋度提了好几档，把手机都收了干净。

回忆到这里，叶修乐了：“我说王杰希，你那时候不会也憋了气吧？”

王杰希沉默，只是点了点头。于是叶修笑得更加欢乐。

王杰希啊。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冷静内敛，学富五车，玩熟了以后能开玩笑，他有趣灵魂和温柔态度藏在内心最深处，还是限时限量出售，打着“万里挑一”的紫色牌子。他能力出众，法学系的首席四辩，只要是他出席的辩论赛几乎场场必胜，一度成为了法学系十几年来的学生标杆。

所以对于这种人，外貌上的些微瑕疵，反而是造就明珠的点睛之笔。正因些许瑕疵，他成为了一个凡人，而非高高在上的谪仙。

两个大人聊天的时间过的飞快，两个小孩儿常规练习结束，王好好偷偷拉了拉叶琛，笑得一张小脸儿贼兮兮的。

“你看，你看那边。”好好偷偷指向叶修，那边前台的老师给叶修和王杰希送来了茶水，叶修接过来礼貌笑笑，小姑娘语气里透着难名的得意神色：“他们聊得很开心吧？”

叶琛点点头，甩开膀子就要冲过去让他大伯给他买烤肠，被王好好死命拉住。

小胖子回头一脸控诉：“我都快一周没吃过肉了！”

小姑娘翻个白眼继续死命拉：“你都肥成啥样了再吃小心胆固醇含量过高！而且你都不觉得打扰这样美好的气氛是犯罪吗！”

叶琛放弃挣扎，一屁股坐回原位，闷闷不乐的：“两个大男人说话到底哪里美好了……”

王好好不理他，回去自己练沙袋了。

结束的时候，又没吃到烤肠还因为实战演练输了而被骂的叶琛瘫在地上不愿意动弹了，叶修失笑过去把自家的胖小子扛沙袋一样扔在背上。

“那我就先走了啊老王，有空联系。”

时间快到了，急着回去直播的叶修笑眯眯走了，走之前在他背上生死未卜的叶琛突然努力回光返照了一下，抬起脖子声嘶力竭的喊王叔叔有空来家里玩儿啊记得带上炒勺——！

王好好看着没出息的叶琛，最终还是绷不住的笑了。

坐上车的王好好难得有些激动。

扭动着小身体刷了好几个视频以后终于忍不住问爸爸：“爸爸，你跟叶叔叔在一起了吗？”

正是红灯档口，王杰希回头看了一眼，小姑娘隐隐期待。

于是他说了嗯。

小姑娘突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复，又没话了，情绪也不像之前那样高涨了。

下车的时候小姑娘睡着了，装睡。

纤长的睫毛不停抖动，带着几颗小小的水珠。

王杰希轻柔的把女儿揽进怀里。

——傻姑娘，装大方。

这种年纪的小姑娘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怎么自家的小姑娘千宠百宠还是这样让人心动的懂事，不听话。

偏偏他动作温柔，怀中抱的像是美玉琼瑶，是穷尽此生的珍宝。